同事关系
0
路铭嘉因为一次特别剧烈的颠簸醒了过来。
车窗外一片漆黑,即使努力去分辨,也只看得出影影绰绰的山影。车大概是开在盘上路上,车速很快,他能感觉到转弯带来的离心力。
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腹部的伤口,抽动着隐隐作痛。出血已经没有刚受伤的时候那么严重了,但是仍然在他的外套上氤氲开了大片血迹。
路铭嘉试探着伸手摸了摸,摸到了满手的冰冷黏腻,但是也知道自己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于是只是随手把手上沾到的血在旁边的座椅上蹭了蹭。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但是夜大概已经很深了,月亮升得很高,独自挂在天上,那点微末的光都显得有气无力。
路铭嘉叹了口气。
如果有得选,他实在很想回到今天下午,先把那个鲁莽逞能的自己揍一顿再说别的。
六小时前,津港市发生了一起劫持公交车的恶性事件,而路铭嘉刚好就在那辆车上。他在一番搏斗后抢了司机的方向盘试图把车停下,但是争夺间公交车撞上了路边一家公司的外墙,直接整辆车翻倒了。
车速不快,也没造成什么伤亡,车上的群众抓住机会四散逃离,警车呼啸着围了上来。三个劫匪眼见势头不对,从路边抢了一辆私家车打算逃跑——路铭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在右侧腹部和左肩都受了伤的情况下,他几乎没有思考,爬起来一把夺过车主正在报警的手机,接着几步追上那辆刚刚起步的私家车,一跃而起攀上了车顶。
在围观人群的惊呼声里,他单手攀着车窗边缘,半个身体从驾驶员侧面的窗户探身下去,咬着牙,横肘撞碎了车窗玻璃,探手进去试图把车钥匙拔掉。
现在想想,这行动实在是太欠考虑了——他几乎随即被坐在副驾驶的花衬衫劫匪抓住手臂,一把扯进了车里,就此成了这三个人逃跑时候用来保命的人质。
追在后面的同事们枪都打开保险了,这下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再随便开枪,只能降下速度,看着这辆车窜进城市郊区,很快消失在山路弯道之间。
回去以后可还怎么见人——小路警官郁郁寡欢地想,重案组刑警居然成了人质,大概也算创造西关支队的历史了吧。
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身上带着从车主那里抢来的手机。只要那个倒霉车主没傻到向警方隐瞒这件事,警方就可以通过手机追踪他们的位置。
1
秦驰开着车在盘山路上疾驰,胡一彪坐在他的副驾驶,低声和后面指挥的同事们沟通着什么。
“沿路继续走,”技术部门的同事在他耳机里说,“他们停下来了,离你大概还有五公里。”
秦驰皱着眉头。
在这种情况下,“停下来了”并不是个好信号。从导航图上看,再开下去就要出省了,警方已经在所有出省的通道上设了卡,劫匪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丢下车和路铭嘉,弃车逃跑了——或者更糟,他们先杀了路铭嘉灭口,再弃车逃跑。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会深入郊区这片地势崎岖又面积很大的山林里面,再想找就只能借助警犬和直升机了。
不知道路铭嘉的伤势怎么样,但是这么拖下去只会让情况越来越危险。
胡一彪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停车。”
秦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踩了刹车,把车靠路边停下了:“怎么?”
胡一彪没有回答,只是抄起手电推门下了车,他小跑着往回找了一段,然后招手示意秦驰过去看。
两只手电的光柱下,能清楚看到急刹车的痕迹横过路面,很显然曾有一辆车在这里急转弯,横过对侧车道,之后径直开进了旁边的山林里。
刹车的痕迹还很新,秦驰皱着眉头看了它一会儿,和胡一彪一起把手电的光束照进那条小路——那是一条很隐蔽的土路,斜向上通往山里,刚好够一辆车通过。大概是以前住在山里的村民修了这条路,不过眼下小路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秦驰快步跑回车上,掉头把车开了回来。胡一彪跳上副驾驶,秦驰甚至没等他关好车门,就一脚油门把车开上了那条狭窄的小路。
路铭嘉靠着车门缓了缓,好悬没有一头栽下去。
他看着那三个劫匪开始清点车里的东西,知道这几个人是打算弃车逃跑了。车主的钱包还留在车里,现金已经被全部拿走了,车里稍微之前的东西也被花衬衫塞进了包里。
路铭嘉什么都没说,被推下车之后就只是靠在车门边看着。他们不可能带着他一起逃跑,按现在的情况来说,带着他和带这个累赘没有区别,仍然在不断出血的伤口也会在路上留下痕迹,足够把警犬引来。
他靠在门边,做出一副伤得太重动弹不得的样子,但是已经默默绷紧了肌肉,手指扣在钥匙上。
之所以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是因为路铭嘉在等着确认——这些人是打算把他丢在这里,还是要杀人灭口。他之前在车里观察过,这三个人只有一把枪,是自制的土枪,没有消音器,在这样空旷静谧的山林里开枪无异于自己暴露位置。
而只要他们用冷兵器,他就还有机会。
之前坐在副驾驶的花衬衫朝他走过来,路铭嘉不动声色,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的手——花衬衫从口袋里抽出匕首的那个瞬间,路铭嘉一跃而起,旋身发力,花衬衫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着头掼了下去,额头重重撞在车门上,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路铭嘉手下不留情,扣在另一只手手心里的钥匙狠狠按进了花衬衫右肩——那把钥匙薄而尖锐,成年男人的力量足以把它扎进另一个人的身体。花衬衫闷哼了一声,手指松开,匕首就落进了路铭嘉手里。
另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闻声掏出菜刀扑过来,路铭嘉刚好摸走匕首,头都不抬地就地打滚躲过棒球帽手里挥舞的刀锋,就着多年出入危险现场摸爬滚打的直觉,在黑暗里回手一刀……不偏不倚扎进了棒球帽的膝窝。
扎进去之后还顺手把刀锋反拧了半圈。
这种疼痛程度超过了人类的忍耐限度,棒球帽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思考,痛叫出声,抱着腿滚到了地上。
这一声实在太突兀了,漆黑的夜色里传得很远,树林里飞起一群惊鸟。
路铭嘉撒开匕首,不在管地上的两个人,转身就滚到了旁边半人高的草丛里,贴着草地躲进了树木杂草的阴影里面——枪在那个穿牛仔裤的人手里,那个人显然才是老大,恐怕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眼下他们已经暴露了位置,开不开枪没什么区别了,他不能留在没有遮掩的地方当靶子。
但是牛仔裤显然比自己另外两个同伴要冷静得多,位置暴露之后,他只是低声骂了一句傻逼,随即大步走回车上,拉开车门——
他要开车逃跑!
路铭嘉知道自己可以安全地留在草丛里,但是这个念头转过去的时候,他一进攀着发动起来的汽车,从车窗一头扎进了副驾驶座。
牛仔裤握着方向盘,没能马上腾出手来,而路铭嘉眼疾手快,从他腰间抽走了那把枪。
空间太小,他不敢随便开枪,见牛仔裤还要来抢,干脆利落地一扬手就把枪从窗户丢了出去。
2
秦驰和胡一彪顺着汽车的痕迹摸进山里的时候,留在那里的只剩下死死昏过去的花衬衫和抱着伤腿倒气的棒球帽了。车、路铭嘉和剩下的一个劫匪不见了踪影,手电光下,满地都是斑驳的血迹,不知道是路铭嘉的还是劫匪的。
秦驰神色凝重地和胡一彪互相看了一眼,后者掏出手铐把两个劫匪拷在了旁边一棵小树上——其实铐不铐也没什么区别,这两个人也没什么行动能力了。
他们扔下两个劫匪,顺着汽车驶过的痕迹接着追了上去。
“目标回到主路上了!”耳机里突然传来技术人员的声音,“继续直走,你们的2点方向,应该有一条小路可以回到省道上去!”
“知道了。”秦驰沉声说。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重急促地敲击着胸膛,莫名的激烈情绪几乎充斥了大脑,他不得不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愤怒。生自己的气,生劫匪的气,生……路铭嘉的气。
调度人员说的没错,他们确实顺着另一条小路回到了主路上,这一回秦驰开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已经看见了目标车辆。
只是……
那辆车在山路上扭来扭去,开得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在过弯的时候撞破护栏冲出去。甚至有一次擦着路边护栏转弯,因为速度太快,甚至在摩擦间溅起了一串明亮的火星。
秦驰:“……”
胡一彪在旁边低声嘀咕:“路铭嘉这不会是在里面和他动手了吧?”
秦驰深吸了一口气,一脚油门踩到了底。他很快追上了路铭嘉那辆车,并排行驶时往车里看了一眼。
路铭嘉和司机扭打在一起,争抢方向盘和手刹——如果不是速度太快不敢在珊瑚上急刹车,秦驰怀疑路铭嘉甚至敢去拔车钥匙。
他在下一个转弯时从外侧加速抢上去,逼着劫匪的车往内侧车道靠,两辆车蹭在一起,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秦驰顾不上管,向左猛打方向盘,右手拉起了手刹,接着一脚把制动踏板踩死了——他的车在路面上漂移甩尾,直接横过来拦住了对方的车。
好在经过了刚才的逼停动作,对方的车速也已经被迫慢了下来,不然眼下他大概真的可能被对方撞翻。
他这边的车门被挤住,胡一彪已经从另一边端着枪跳下了车,大声喝令对方开门下车。秦驰还没扯开安全带,就突然听见了引擎重新发动的声音。
直觉先理智一步感觉到了恐慌,他惊愕地抬头去看——
那辆车竟然挂了倒车档,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胡一彪没能拉住,眼看着它笔直地向后退去。
不远处就是兰山路的外侧护栏,而护栏之外……是漆黑幽深的山沟。
那个瞬间秦驰眼看着那辆车飞快地倒退着撞向护栏,大脑一片空白。
“小路!”
对方一挂倒车档,路铭嘉就知道这是打算鱼死网破了。在这样的山路上挂着倒挡高速开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了冲出路面,几乎不会有别的结局。他飞快地松开手,反身扑向副驾驶一侧,堪堪在那辆车撞开护栏冲出公路的时候……从车窗里钻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车身已经腾空了,路铭嘉一脚踩空,仓促间一把抓住了被撞断道路护栏,把自己悬在了半空。
下面的黑暗里腾起一团火光,沉闷的爆炸声从耳边滚过。路铭嘉抽了口气,还没等他察觉出什么后怕的情绪,手腕已经被人一把握住。
他抬起头,看到了秦驰的脸。
“秦队……?”他小声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您来了啊。”
秦驰绷着脸不说话,把他拽了上来。路铭嘉一踩到地面腿就软了,和刚才一己之力干掉三个劫匪的刑警判若两人,要不是秦驰被一把撑住,他大概会一头栽倒下去。
“小路?伤哪了?”
他一松弛下来,肾上腺素的作用开始消退,他这才觉出疼来,全身每一部分都不像是自己的,仿佛刚被人大卸八块又重新组装起来。
但是秦驰就在旁边撑着他的肩,他断不可能喊疼,只好咬着牙,沉重缓慢地换气。
“没……我没事。”他低声说,扣住秦驰在他身上摸索检查的手,“都是皮外伤。”
晚了,秦驰在他伤口附近摸了一手的血,当场就沉下了脸。
“您别……别担心,”他一板着脸路铭嘉就心虚,当场放开了秦驰的手腕,只敢虚虚地拽着对方袖子,“我真的没事,就是……嘶,皮外伤,不然早就——”
“你别说话了!”
秦驰忍无可忍了似的,出声打断了他。路铭嘉就闭上了嘴,缓慢地抽着气,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音,一边侧头看着秦驰联系指挥中心调救护车。
“秦队……?”失血太多,他开始觉得冷,下意识地攥着秦驰的袖子,在越来越混沌的思维里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你……您是在……生气吗?”
秦驰板着脸,按住他不让他乱动:“我没有。你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路铭嘉:“……”
他肯定是在生气。
3
后面的事情路铭嘉也记不太清除了,他只记得被推上救护车的时候秦驰握了握他的手,而他眯着眼睛,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看到了头顶上的一轮圆月。
对了……他模糊地想,今天是中秋啊。
再后来他在病房里醒过来,就看见秦驰绷着脸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铭嘉也没出声,盯着对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
“秦队。”
声音沙哑得听不出本音了,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秦驰转脸看了看他,也没说话,伸手过来搁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接着起身去把床摇高了,好让他能靠着坐起来一点。
路铭嘉还想说话,秦驰端了一杯水过来,用棉签蘸着,给他润了润嘴唇。他伸手想去拿杯子,被秦驰闪过去了。
“不能喝。”他言简意赅地说,又把水杯远远地放到一边了。
路铭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秦驰这怎么……看着好像是还在生气啊?
两人面面相觑地沉默片刻,路铭嘉简直觉得秦驰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在脑子里复盘了一边整件事情,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当时可能是真的没带脑子。
虽然不知道秦驰具体在生什么气,他无奈地想,我还是先检讨吧,先把态度拿出来总归不会错。
“那个什么,秦队。”他小声说,舔了舔嘴唇,试图分一点水分润润喉咙,“我知道我当时太鲁莽了,强行控制公交车,不考虑可行性就去拦截劫匪,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秦驰抬起目光看着他,路铭嘉闭上了嘴。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都不需要说什么,秦驰一个眼神过来,他就不敢继续说了。
“你当时考虑到自己会被当成人质的可能性,”秦驰毫不迟疑地拆了他的台,“你自己的手机被劫匪收走了,你抢那个车主的手机,就是为了给我们开定位。”
路铭嘉:“……”
“还有后来我也,不该继续冒险上车,”他硬着头皮继续说,“在山路上和罪犯抢方向盘。”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这句话一出口,秦驰的脸就完全黑了。
沉默片刻后,秦驰突然站了起来。他在床边站了片刻,朝路铭嘉俯下身来——路铭嘉倒抽一口气,但是在他牵动伤口之前,就被秦驰按住了。
秦驰几乎把头埋到了他脖颈旁边,却并没有真的碰到他,只是虚虚地挨着。
他听到秦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最近不怎么梦到那个仓库了,小路,不要让我再做其他噩梦。”
说完,他直起身,几乎有点仓皇地从病房里出去了,连头都没回,直接从身后甩上了门。
路铭嘉:“……”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那似乎是一个拥抱。
一天以后来,接班照顾路铭嘉的胡一彪同志听完了这段始末,无言以对地坐在床边揉搓了一会儿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终于决定客串一下夏雨瞳的职能,给路铭嘉两句提醒。
“你真的不知道秦驰为什么生气?”
路铭嘉眨眨眼睛。
“他担心我,我知道。”他说,“但是他是不是有点,嗯,就是……七一四那么危险的场面他都见过了,现在他在怕什么啊。”
胡一彪:“……”
现在他后悔和路铭嘉谈这件事了。
但是话题已经开头了,也不能就这么停下。
“路铭嘉同志,”他无可奈何地说,“你对最后你和劫匪在山路上抢方向盘的事,还记得多少细节?车是怎么开的,过了几个弯?几次撞上山壁和护栏?”
路铭嘉思考了片刻,回以一脸茫然的目光。
“不记得了吧?”胡一彪看着他一脸无辜的神色,突然就冒出了一点看热闹的幸灾乐祸,“肾上腺素上头了,根本不记得自己在什么路上和人抢方向盘,是不是?”
他也没等路铭嘉回答,拿过手机给技术部门去了个电话。
“把那天晚上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内容发一份给我——什么哪段,就公路上追车那段!……我不干什么,当事人自己不记得了,我给他开开眼。”
路铭嘉:“……”
4
路铭嘉最开始还看录像看得欢快,带着一脸“这样我都没掉下去”的惊叹神色,但是看着看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实在是……太危险了。
有几个弯口车子已经半边车轮冲出了道路,如果方向盘再晚打几秒,可能就是冲下山崖的后果。
“那个,”他小声问胡一彪,“我爸……应该看不到这段吧?”
如果看到了,他回去一准吃不了兜着走。
“只要他自己不来和我们要这段录像,没人主动给他看。”胡一彪没好气,伸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把你爸往后放放,我问你,如果是秦驰在这辆车里,你开车在后面追,你是什么感觉?”
路铭嘉:“……”
秦驰是……什么感觉?
七一四案真正发生的时刻秦驰其实已经昏迷了,他并没有真正经历那些战友死亡的瞬间。但是那天,对于开车在后面追的秦驰来说……他追的是什么?
事件的另一个幸存者,唯一一个能和他共情的人,他一手带上来的后辈,开着一辆车在死亡线上走钢丝,随时可能一头栽进深渊,再也找不回来。秦驰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一边开车追他,一边压下去所有这些煎熬的?
他翻身坐起来,牵扯着伤口一阵钝痛也懒得去管,一把攥住胡一彪的袖子:“能帮我找个轮椅吗?”
胡一彪:“……你要干什么?”
“我得去找找秦驰。”
“……”胡一彪满脸都写着糟心两个字,“秦驰应该还在支队,你是打算这样从医院偷跑过去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路铭嘉扶着床沿,艰难地把脚套进拖鞋里,“总之我得——我得去找他一趟。您要是不帮忙,我——”
胡一彪捏着额头,觉得所有卧底任务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个祖宗闹心。
“行行行,你别动了,我给你找。”
秦驰花了一晚上梳理情绪——说服自己路铭嘉真的对当时的危险没有准确认知,路铭嘉也真的不是故意要去冒生命危险。
所以单方面地对路铭嘉发火没什么用,他起码要先让路铭嘉明白,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支队也没什么事需要他操心,他干脆踩着点下了班,开车直奔医院,决定和路铭嘉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这件事。
但是还没等他走到住院部的大楼,就看见胡一彪推着一辆轮椅出来了。而坐在轮椅上的……当然就是路铭嘉。
秦驰:“……”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涌起来——这又是在胡闹些什么?
这时候路铭嘉也看见了他。
“秦队!”年轻的小警官大声喊道,也不管在后头推轮椅的胡一彪了,居然自己摇着轮椅就要往他这边来。
胡一彪简直目瞪口呆,伸手去拉他,抓了个空:“哎!轮椅通道在这边!那头是楼梯!”
但是路铭嘉再想停下已经晚了——好在秦驰已经赶了上来,在轮椅滑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伸手连人带轮椅一起拦住了,没有让重伤员再从几节楼梯上一头栽下去。
“小路!”他把轮椅推回去放稳,也顾不上这是人来人往的住院部门口了,“你在干什么?”
路铭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秦驰感觉对方的手在发抖。
“对不起。”他低声说,“秦队……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秦驰想问,但是终归没问出口。
他知道路铭嘉为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对不起。有些说不出口的情绪太沉重了,不是一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就可以承载的。
但是他知道路铭嘉已经懂了。于是他蹲下身,把手放在路铭嘉腿上,轻轻拍了拍。
“小路。”他低声说,无可奈何地看着年轻人泛红的眼眶,重话是说不出去了,甚至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放松了紧绷的唇角,甚至露出了一点隐约的笑意,“看着我——多大人了,不许哭。”
路铭嘉眨了眨眼睛,把眼底那点水光眨掉了。
“我知道你当时没有多想,也没时间多想。你在车上的时候,可能也看不到情况又多危险。”他低声说,“但是,小路,你得知道,有人还在等你安全地活着回来。”
胡一彪大声叹了口气,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就走——路铭嘉眼睛里刚刚收回去的那点水意这次收留不住了,眼看着就要往下掉。
秦驰:“……”
他叹了口气,起身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往病房走。
“多大人了,不许哭。”他又说了一遍,忍不住有点想笑,“等一会儿陈蕊过来,你要让她也看你笑话吗?”
“我没哭。”他听到路铭嘉带着鼻音说。
5
后来,路铭嘉的伤好得差不多,求着一声放他出了院。他怕他妈妈担心不敢回家住,秦驰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干脆就把他接到自己家去了。
胡一彪在那天之后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给路铭嘉订一个“秦驰克星”的锦旗挂办公室里,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再闹出点什么事,最后出功出力的人还是他。
倒是后来这两个人真的搞到一起去了的时候,胡一彪半点惊讶都没有,甚至在萧闯把这事当重大发现和他分享的时候,他还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萧闯奇道:“你笑什么?”
胡一彪:“难道你以前以为他俩是纯洁的同事关系吗?”
萧闯没回答,不过从表情看,他大概就是那么以为的。
胡一彪叹了口气。
“行,”他说,“你就当是你们都纯洁,只有我不纯洁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