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四那天幸亏你没来,你来,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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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港提前进入了梅雨季。昨天王绛打电话来,说,让胡一彪给他送学校的任职书过来,并拒绝了他想要自己去拿的提议。学校离家不远,步行,公交都行。发愣的空,击锤一骨碌爬起来,哒哒,指甲给地板造成极轻微的伤害,它警惕地停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发出低沉的吼。
是胡一彪。走路没轻重,咣咣当当,楼也许会塌。
秦驰,他说。想伸手摸一把击锤,击锤却连退几步,继续瞪着他。见没讨着好,胡一彪尴尬地笑了笑,走进来把几张带字的A4纸放在茶几上。秦驰翻了翻,从上到下依次是学校简介,地理位置,薪资合同,一封校长手写信,没说什么直接拿过笔签了名字往茶几底下一扔。胡一彪好像还打算说什么,却被对方我已经神游去了的眼神制止了。击锤在这座沙发四周来回巡逻,指甲快要把地板挠穿。
击锤。
我说你也该走出来了,不至于的吧,你跟那孩子又能有多熟?比你跟你那些兄弟熟?
也许夏雨瞳和胡一彪说过什么,才让他的口吻变得有些仔细。秦驰没回答,卧室开着窗,风自屋内奔出,膝盖针扎似的疼。雨后的空气混着花草香还算好闻。无声的逐客令让胡一彪像怕热的蚂蚁,打了个哈哈跟王绛汇报完就离开了。没多久,消停了的雨再次落下,脚边的击锤发出细微的鼾声。
“七对九,没准就能多活下来一个呢。”
鸡蛋落入滚开的水中,绽开后变得平整,面条很快将剩余空间填满。
“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秦驰将窗户仔细关好,十一点准时入睡,六点噩梦结束,屋外天还阴着。
就职时间是下半学期,中间留有很大空档,他想不出要去做点什么,每个人都有建议,每个建议又都不太合适。
头与膝盖短暂组成同党。头便支使着膝盖让它每天固定疼一疼,膝盖又把多余的疼送还给头。也许是在做一个提醒,做一个你还活着的提醒。
头又疼了?
秦队?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你可以反悔,你会做什么?
去买一张可以中头奖的彩票?和妈妈说一句“抱歉”?和父亲一起散散步?和失散的旧友要来联系方式?和爱侣重归旧好?怎么做,做什么好像都是稳赚不赔,赢的是你,输的是时光。但秦驰不这么想。
七一四结束两个月后,他在医院里悠悠转醒。
第二天当路铭嘉叙述完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后,突然说起旁的话语,支支吾吾,一下子就能猜到。而他的反应似乎也在对方预料之内,只说队里还有案子就走了。第三天他却回到七一四开始前半个小时。一切都重来也无所谓,反正很快就能解决,甚至不会发生,但路铭嘉不应该在这里。如果这是梦,那真是最糟糕的噩梦。秦驰再次感觉血液离开身体的痛楚,眼睛模糊前他看到的是路铭嘉死寂的脸。还是只有他,也只能有他活下来,就像早已写好剧本的单机游戏,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同样结局。
击锤跑得很快,有时候秦驰都拽不住它,但好在聪明听话,喊一声就会停下。今天他要去见莫衷懿和夏雨瞳。思来想去还是给秦浩打了电话,说要先把击锤放在他那里,没回答为什么不找冯潇帮忙的问题。
到医院由护士带领着先去拍了片子,再交给莫衷懿,看他拿着笔在X光片上指指点点,说一些医学名词和药品忌讳,他嗯,啊的应答着,最后拿着药方坐在医院大堂里等待取药,下午再拎着药去见夏雨瞳。每周都是如此,直到可以安全取出弹片为止。
夏雨瞳的诊疗室里总是飘荡着浅淡的柠檬味,采光很好,一条条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来,明亮亮的。
其实你可以不用来了。我觉得你现在恢复的还不错,不会像王局他们担心的那样,留下什么后遗症。
是吗?可我还是对你的报告里所说的‘自毁倾向’有些……不太理解。最终会导致我的自杀吗?
我不清楚,又或许,你不应该在这里,同时你也不想在这里。
夏雨瞳有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望过来时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看穿看透。酸涩的柠檬有着明亮的外表。
七一四那天他挨个劝过去,大家只觉得他过分谨慎,过分区别对待。线放太长了,每个人都有些按捺不住想早点解决。出乎意料的是,仓库里一个人也没有,许是因为来时耽误了时间,对面见没人来就先走了。
来的路上,秦驰觉得还是要给梁局打个电话,由孙有为口述行动,并让梁局派人在后面跟着。现在只要他们赶紧离开就行了,之后再从长计议也好与其他队的人汇合也好,都不会出现任何牺牲。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另一边的门打开了。
对峙时有人打翻了颜料桶,再加上不知谁喊了声“有埋伏”,对面的攻击立马变得迅猛起来,他们就连组成队形都很困难。而姜淮如一条幽灵般,沉稳冷静,从这一边杀到另一边,确认没有活口后就消失了。谁也没有拦住他。
夏雨瞳沉默地看着陷入回忆的秦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的闹钟适时响起。
那么我应该在哪里?
之前,上一次,应该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地方。
她说的不算错,用词安稳,确保了答案的正确率。秦驰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药,就着眼前的水吃了药。从法证中心离开去秦浩家里接击锤。
你妈就快过周年了。
我知道。
空气沉默着,击锤卧在他们中间,也沉默着。对话没再进行下去了。但最后秦驰还是在秦浩家里吃了饭才回家的。遵循了“有时间多陪陪你爸”的遗愿。
胡一彪是按照既定路线出现的,娄颐没有。范凯当时因为有杀人嫌疑正在潜逃中,所以不止是娄颐,很多人都在找他。
你就直接带着人去那儿找他就行,反正……
反正怎样,秦驰知道他即使不说胡一彪也不会多问什么,过了一会,他又加上一句先别告诉娄颐。至少得救一个人吧。
胡一彪带着人去蹲守钟尔菲,他则去找刘弥问那天晚上的事。之后范凯进了监狱,被送去戒毒所。而就在他们抓住人的第二天,范亦文给秦浩打来电话,说,娄颐安排好一切后就在家中自杀了。
燕子低飞,要下雨了。
隔天秦驰先去了另一边的墓地,看看吕超孙有为他们。路铭嘉的墓要在更里面。他想也许哪天一醒来会发现上一段的记忆也消失不见了。这里的他们并没有多熟稔,至多点头之交。可有时候回头望一望,他甚至觉得路铭嘉还在,他本应该在这里,而不是在墓碑下。他们也是。
母亲的墓在城市另一端,开车要四十分钟。雨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由于有卷宗做证明和梁局的担保,市局那边很快通过了行动方案,分配人手、派领导坐镇。一层层找下去,末了倒先在一条河里发现了漂浮了好几天的程岩的尸体。金嫣那边则顺利许多。
你不需要个助手吗?
不需要,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哎我说,秦驰你开了天眼了吧。
开玩笑似的。胡一彪本也不期待秦驰回答什么。在确保秦驰的安全的前提下,即使对方有多少不寻常的行为也基本与他无关,过分探究是会失去信任的。
真难得,你也会觉得有难办的事。
那夏老师给我支个招?
顺其自然。看得出来,秦驰他很相信你。
我就说,夏老师你肯定知道怎么办。
所以他只需要看着,跟着。玩笑话一说完就离开了屋子,去外面晃一圈吃口饭,回来签了递过来的轮值名单。结案后秦驰先他递了辞职信并拒绝了所有的挽留。每个人都能理解他,每个人看他的眼神也就更加不解。
等雨小了些秦驰才拿上东西下了车。在一排排墓碑中找到母亲,用毛巾将母亲的墓碑擦净,把水果和花放好就往外走。
你父亲现在怎么样?
他挺好的,劳您挂心了。我送您回去吧。
是在墓园门口碰到范亦文的。范捷没来。秦驰便又绕了路从阳光岛回家。吃晚饭的时候电视上跳出一条新闻,著名词作人李伊人因有重大杀人嫌疑而被传讯。咔嚓咔嚓,闪光灯照得四周好亮。
他的幻觉随着配合治疗而消失,但噩梦没有,许多人在他的梦中经过,匆匆而去,谁也没有留下。冯潇曾问过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清楚。曾看过的心脏的跳动的视频在眼前反复播放,他总觉得即使很快乐心脏也像是在哭泣。
可是你格外重视他,为什么?据我了解,你们之前并不算熟。
“胡队让我带你去见夏医生。”
嗯,是不熟,就当我是在为年轻人感到惋惜吧。
第一次来是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他的袖子完好无损,只一条挺阔的褶。行业内部的八卦不用刻意打听也能知道,无非就是今天谁离婚了谁结婚了谁有外遇了谁生孩子了谁对父母不孝顺而已,并且会越传越邪乎,当事人乐意呢就出来解释两句不乐意就不乐意吧,有的人就是可以不在乎,装看不见听不着。
某次治疗前梁局给他看了夏雨瞳递交的诊断报告,于是他便“遵从”医嘱辞了职。辞职后秦浩问他以后要做什么。暂时还不清楚,他说。
当看向窗外时秦驰会有头骨碎裂的痛感,与额角的伤口无关,但与报告上所谓的“自毁倾向”有关。夏雨瞳的报告说的是对的。
纵使知晓一切,仍旧无法阻止悲剧发生。有更多更广的歉疚将他淹没。
秦队。
这是关于路铭嘉的一个梦。昨天没关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扑进来,空空荡荡。那两个字即像是疑问又像是请求。接下来呢?要接下来。哒哒,击锤跳下床去客厅吃饭了。飞舞的窗帘像是场延续的梦,闷闷的雷声带来巨大的雨。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王绛打过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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